文/康恺
编辑/张威 袁满
就在市场讨论雨宫正佳会否接任黑田东彦之际，日本央行的决定又一次让市场错愕。
日本当地媒体于2月10日爆料，日本政府拟提名日本央行原审议委员、经济学者植田和男（Kazuo Ueda）出任日本央行行长。经过一个周末后，日本政府于2月14日正式宣布该决定。如果获国会批准，他大概率将于3月下旬上任。
植田和男是谁？这是一个中文和英文世界都不甚熟悉的名字。上周末，国内交易员还在询问Kazuo Ueda的中文名是什么？素以速度著称的金融终端，也没有在推送消息的第一时间配上植田和男的照片。如果翻开《纽约时报》，会发现最近关于植田和男的报道还要追溯到2000年。为此，有分析师感叹道：“除非你过去二十年里一直活跃在市场上，否则你不一定熟悉这个名字。”
金融市场上终究有“叱诧风云”的老将，日本邮政保险公司日元利率资产利率总经理信藤健二（Nobutou Kenji）就是其一。他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一年正式进入金融市场，而后从事销售及投资工作。目前，他负责日本国债和日元利率衍生品投资及资产管理业务，管理组合资产规模近3500亿美元。
在信藤健二看来，日本央行行长肩负两个重任：他不仅要与市场时刻沟通，也要与美联储等海外央行加强联系，“植田和男拥有海外留学背景，且有相当长时间的货币经济学研究经历，他对经济和市场都有深刻理解，这是日本政府所期待的人选。”
“由于植田和男没有较长的央行工作时间，目前尚不得知他的货币政策立场，可能是一名不鹰不鸽的行长。”信藤健二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不过，鉴于收益率曲线控制政策（YCC，即一项量化质化宽松的货币政策）的副作用已有所显现，未来无论谁接替黑田东彦，首要任务都是要逐步退出YCC。不仅如此，他也面临另一难题：即在退出宽松的金融政策时，要如何避免大幅度市场波动、实现日本经济的软着陆？对任何人而言，被提名日本央行行长，都只是工作的开始。”
黑马学者
在被提名担任日本央行行长前，植田和男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术圈中度过。他曾担任东京大学经济学教授， 师从美联储副主席费希尔，与伯南克、德拉吉同门。他是麻省理工学派的一员，该学派尊崇凯恩斯主义，强调市场缺陷，主张在经济衰退时采取积极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在美国前财政部长萨默斯眼里，植田和男可以被看作“日本的伯南克”。
植田和男与日本央行有过7年的交集。他于1998年4月转任日本央行理事会，担任了7年的央行理事会成员，直到2005年4月卸任。在日本央行1999年引入“零利率政策”和2001年推出“量化宽松政策”之际，他都提供了理论支持。
不过，市场最关心的还是植田和男的货币政策取向，因为YCC政策的走向，才是日本新央行行长人选引发市场关注的关键。目前，日本央行超常规量化宽松政策的副作用逐渐显现。为捍卫收益率曲线，日本央行连续大量购买10年期日本国债，可能会导致流动性减少。由于日本国债担当市场基准的作用，这将使发行债券的企业难以确定恰当的收益率，难以发出企业债，而债券一直是日企的一大融资渠道。
这位新行长的立场到底是坚持“安倍经济学”的“鸽派”，还是以退出“超级宽松”为代表的“鹰派”？市场仍捉摸不定。市场曾一度解读他可能是一位鹰派官员。在2月10日消息首次流出后，日元大涨，日本10年期国债收益率升至0.5%，触及日本央行的政策上限，为1月18日来首次。不过，就在几小时后，日元开始回落，抹去此前涨幅。2月14日消息正式公布后，日元对美元短线拉升，截至《财经》记者发稿时，日元兑美元汇率攀升至132.10。
不过，由于植田和男时有对日本货币政策发声，市场也可以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寻找蛛丝马迹。他最近的一次发言是2月10日。他表示，如果成为日本央行行长，货币政策的判断会基于理论。再上一次则是去年7月。“草率的货币政策收紧会给经济带去负面影响。在过去25年间，日本加息降息的余地都非常局限，这个很有可能会拖累中长期的经济增长。市场在正常化预期背景下会经常挑战日本央行，难点在于长期利率的调整不适合微调，微调之后市场可能大概率继续挑战央行。”他说。
实际上，在去年12月日本央行意外修正YCC政策后，日本央行便已开始了与空头的“对峙”。由于市场对日本货币政策正常化预期升温，投机者在1月曾数次将10年期日本国债收益率推至略高于新上限的水平。为捍卫收益率上限，日本央行则于同月花费了23.7万亿日元（1790亿美元）购买政府债券，创有史以来最大的月度购买规模。
中金外汇团队在梳理“植田语录”后发现，在货币政策取向上，植田和男认为，负利率在日本没有进一步深挖的余地。具体到YCC政策，该政策大概率或是一次性完全退出，而非渐进式的逐步退出。同时，他认为经济政策的重心不应该是货币政策，而是财政政策。
在货币政策两大目标上，植田和男建议将“短期内实现2%的通胀”改为中长期目标。此外，他还称，在潜在国内生产总值（GDP）长期低下的背景下，不能指望前瞻指引有太大的效果。
“我们可以从比较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信藤健二表示，“可能没有谁有像之前的‘大热门’雨宫正佳那么偏鸽派，植田和男所持的立场大概率不会那么宽松。由于与黑田东彦并没有过多工作接触，他的政策也不会带有太多历史包袱。同时，植田和男也意识到了长期宽松带来的副作用，因此未来日本央行货币政策或从QQE（量化质化宽松）转向QE（量化宽松）。”
量宽政策会否转向？
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日本首席经济学家长井滋人（Nagai Shigeto）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虽然日本央行的货币政策是通过政策委员会投票程序决定的，但行长总是其中的“领头羊”，这意味着未来植田和男将在货币政策中扮演关键角色。“此外，货币政策的主要目标还需与岸田政府达成一致。”他说。
在信藤健二看来，植田和男的新工作如同“走钢丝”。因为在推动利率政策正常化的过程中，如果一旦失败，日本将有可能重回通缩时代，这将使经济大幅放缓，并引起金融市场动荡，日本央行的信誉也将受到打击。
对于推动量宽政策转向的推动力，信藤健二认为，这更多取决于外部环境，即美联储的加息节奏。如果美联储的政策利率居高不下，日本央行的量宽政策或加速转向。
随着通胀下行趋势加剧，美联储加息周期已进入尾声。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的“美联储观察”的最新数据显示，美联储3月加息25个基点至4.75%-5.00%区间的概率或为94.5%。
“从国内角度来看，更需要看日本经济基本面。”信藤健二进一步表示，“这需要看通胀、薪资及经济增长三方面数据。日本当前的通胀属于输入性通胀，原油等大宗商品价格将成为重要的观察指标。薪资有两层意义，其一，它是通胀的组成部分之一；其二，它也是居民收入的来源，收入则是居民消费的动能。由于海外经济衰退风险迫近，内需对未来日本经济增长具有重要意义。”
植田和男也呼吁，日本央行需要密切关注通胀和工资的发展，但他称很难预测日本工资走势。
目前，日本正经历40年来最高的通货膨胀，核心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增速连续九个月高于2%的目标水平。2022年12月，日本CPI同比增速升至4%。“商品旗手”高盛预测，今年油价有可能回升至每桶100美元以上。
最新数据显示，日本2022年12月名义工资同比增长4.8%，创1997年以来最大升幅。不过，实际工资仅勉强维持0.1%的涨幅。这意味着，在扣除通胀因素后，日本的工资增长仍然不能为家庭提供额外的消费力。另有数据显示，去年12月，日本家庭实际支出同比下降1.3%。目前，市场正关注春季工资谈判，预计这有可能大幅提高工资水平。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最新预测表示，2023年，日本经济将增长1.8%。美国、欧元区经济将增长1.4%和0.7%。
中金外汇团队认为，在基于通胀、薪资、经济等数据的分析下，未来日本货币政策正常化的顺序或是“放弃YCC→退出负利率→退出QE”的节奏。
对于日本货币政策正常化的具体选择节点，信藤健二认为，这可能将是海外利率向下走之际。“因为当海外利率下行时，日本的利率向上走也不会走太多，这样日本央行放弃YCC也不会对日本金融市场产生巨大冲击。”
此外，市场的关注点还在于，日本央行还会再次“奇袭”吗？“这可能是下一次市场放松警惕的时候吧，比如2023年的圣诞节？”信藤健二笑言，“因为这样可以防止对冲基金快进快出，减轻央行调整YCC曲线所带来的成本。”
在井滋人看来，下一届日本央行可能会选择更加渐进和谨慎的步骤，这将避免市场出现混乱。“我相信他们将保持长期利率的目标区间。即便大幅扩大收益率区间后，也将如此。”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