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梅新育
[ 与当前西方国家出现的其他许多思潮、政策主张一样，欧盟碳关税制度未来发展前景存在一系列重大不确定性，我们在制定应对策略时对此须冷静、客观，充分认识。 ]
议论多年的欧盟碳关税已于2023年4月完成正式立法流程，计划于2026年正式从钢铁、铝、水泥、化肥、电力、氢气六大行业以及特定条件下的间接排放开始征收，2034年起全面实施，有可能对我国出口和产业发展产生一定影响，在我国国内引起了较大关注。关注欧盟碳关税制度是必要的，但在探讨欧盟碳关税制度及其影响时，我们不能先入为主地隐含认定欧盟等西方国家创建的制度就代表先进生产力，就一定能做成，我们就应该与之接轨，事实并非如此。与当前西方国家出现的其他许多思潮、政策主张一样，欧盟碳关税制度未来发展前景存在一系列重大不确定性，我们在制定应对策略时对此须冷静、客观，充分认识。
且不提当下流行而大有“政治正确”之势的整个“气候变化”理论本身就尚待进一步科学检验，也不提欧盟单方面制定实施碳关税违反了世贸组织规则，完全有可能引发重大国际贸易争端，单就碳关税等制度在欧盟内部的前途而言，其政治不确定性就不可低估。因为欧盟内部力推碳关税等制度的主力是绿党等势力，欧洲第一经济大国德国绿党势力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尤其突出。但绿党势力上台后治国理政普遍极端，他们力推的许多措施对其国民经济、民生造成了严重损害，在社会上引起了日益广泛、强烈的不满。加之欧洲绿党政客头面人物上台后陆续爆出负面事件，其支持率已经明显下降，政治前途未必乐观。当年奥巴马政府已与贸易伙伴签署《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最终美国却因国内政治斗争彻底退出TPP；类似戏剧性转折，未必没有可能在欧洲重演。
德国绿党掌握经济与外交大权
在2021年9月26日的德国大选中，没有任何一个政党赢得多数，得票最多的社会民主党（社民党）也仅以微弱优势超越总理默克尔领导的保守派联盟，绿党和自由民主党（自民党）两个小党由此政治行情顿时炙手可热，成为能够共同决定谁能入主总理府的“造王者”。当时，组建多党联合执政政府的选项只有两个，其一是得票最多的社民党（红）联合绿党和自民党（黄）组成“红绿灯”联盟；其二在社民党组阁失败的前提下由联盟党（黑）、绿党和自民党组成“牙买加”联盟，最终形成了联邦德国史上第一个由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红绿灯联盟”联合执政的政府，此前从未执政的绿党成为大赢家，在16个部长席位中一举拿下了5个，仅比社民党少2个，若不计总理府部长就仅比社民党少1个，且获得了唯一的副总理职位。
在这样的内阁组成下，新设立的经济与气候部史无前例地将“气候变化”与经济管理相提并论，并结合成一个唯一由副总理兼任部长的超级大部，由绿党政客罗伯特·哈贝克执掌，其结果是德国经济决策由此更多地从先入为主的绿党意识形态出发，而不考虑客观经济规律、德国国计民生客观需求，再加上绿党政客执掌外交部，又使得德国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在国际上推广这种经济政策理念，碳关税等一系列“绿色新政”就是在这样的政治权力格局下在德国和欧盟登堂入室。
由于绝大多数德国选民生长于长期和平、富裕环境中，此前从未执政的绿党掌权之初的道德光环对他们颇有吸引力，2022年2月末俄乌冲突爆发后，绿党竭力主张对俄实施全方位极限制裁，进一步增进了他们的“道德光环”，而其经济、社会代价尚未充分暴露，其结果是绿党头面人物一时成为大众宠儿，人气高涨，远超社民党总理朔尔茨。在2022年5月初的德国民调机构INSA政客支持率调查中，绿党政客一举包揽前三名，现任副总理兼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罗伯特·哈贝克和外长安娜莱娜·贝尔伯克分别名列冠亚军，引发轰动；在同年8月的政党支持率调查中，德国绿党支持率为22%，仅次于联盟党而位居第二。
执掌德国经济权力的绿党政绩糟糕
然而，无论如何自命“崇高”的政策理念最终都必须接受经济、社会治理现实的检验，随着时间流逝，绿党经济、外交决策脱离现实极端理念与行动的负面后果日益显露，经济陷入技术性衰退而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政绩糟糕导致其政治支持基础不可避免日趋流失；加之任人唯亲等道德丑闻，其政治地位日益削弱趋势已成。在此基础上，绿党及其头面人物与美国金主关系密切，绿党土耳其裔高层政客一些政策主张潜藏“文明冲突”风险……这些潜藏政治风险随时有可能引爆毁灭性政治风潮而摧毁绿党及其头面人物政治前程。
由于绿党政客罗伯特·哈贝克在2021年12月8日组成的这一届德国政府中担任副总理兼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绿党必须为2022年起的德国经济实绩承担政治责任，而该党的经济管理实绩相当糟糕，绿党执掌下的德国经济没有表现出“欧洲经济火车头”应有的增长动力，增长率反而落后于欧元区总体，不仅已经出现了连续两个季度环比萎缩的技术性衰退，而且可能出现全年经济萎缩。
2022年第四季度，德国经济环比下滑0.5%，整个欧元区环比下降0.1%；2023年一季度，德国经济环比下滑0.3%，整个欧元区环比下降0.1%，欧盟环比增长0.2%。至今，德国经济产出仍明显低于新冠疫情之前的水平。
目前，看空德国经济增长前景已成德国内外主要机构共识。在德国国内，5月以来，德意志银行、贝伦贝格银行、德国复兴信贷银行、德国商业银行等主要金融机构相继下调其2023年德国经济增长率预期至负增长，预期萎缩幅度为0.3%~0.4%，德国经济研究所所长马塞尔·弗拉茨舍尔更认为德国经济已进入“长期的繁荣丧失阶段”。
在国际上，IMF 2023年4月《世界经济展望》预计，今年全年德国经济萎缩0.1%，由此导致德国经济增长率2021~2023连续3年低于欧元区整体，欧元区整体增长率为5.4%、3.5%、0.8%，德国增长率为2.6%、1.8%、-0.1%。
在通货膨胀方面，鉴于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天文数字的通货膨胀摧毁了魏玛德国的政治基础，为纳粹攫取政权扫清了道路，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一直将抑制通货膨胀置于经济管理及货币政策的首要地位，并运用其影响力使之成为欧洲中央银行货币政策的核心目标，绿党执掌经济管理权力短短1年，就将德国通货膨胀率推到几乎是1948年德国货币改革尘埃落定以来最高水平。
2021年，在欧洲中央银行实施宽松货币政策的条件下，德国通胀率为3.2%。2022年，在欧洲中央银行连续大幅度加息收紧货币政策的情况下，德国通胀率仍然达到了8.7%，为1951年（通胀率7.6%）以来最高水平。其中，对民生影响最显著的能源和食品价格上涨是推动德国通胀率高企的主力，2022年12月，德国能源价格同比涨幅高达24.4%，食品价格同比涨幅20.7%。
2023年上半年，德国通货膨胀率继续居高不下。德国政府预计2023年全年通货膨胀率将保持在6.0%的高位，IMF今年4月《世界经济展望》预计为6.2%。
绿党政策无视经济与民生现实
面对经济衰退风险、两三代人未曾经历的通货膨胀压力和国民实际生活水平明显下降，德国绿党主政者非但没有因应现实调整政策主张，反而变本加厉推进其“绿色”“气候友好”之类理念，从能源转型及石油天然气供暖禁令，到要求德国居民大幅度减少吃肉，不一而足，而且这些争议巨大的政策措施是与欧盟碳关税同步通过的，对民生的影响也远比碳关税更加直观。
面临全方位极限施压制裁俄罗斯导致的能源供给危机，绿党政客施特菲·莱姆克执掌的德国环境、自然保护、核安全和消费者保护部没有延长核电站运营许可以应对燃眉之急，而是执意于4月15日关闭了德国最后3座核电站，从而结束了德国60多年的核电历史。
在副总理兼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罗伯特·哈贝克力推之下，德国政府于4月19日通过石油天然气供暖禁令，从2024年起在新老建筑物中禁止使用大多数石油和天然气供暖锅炉，所有新供暖系统应使用65%的可再生能源，80岁以上的私人业主和收入最低家庭可以免税，2045年起全面禁止使用石油和天然气供暖。
一年多以来德国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如此表现，绿党两大头面人物罗伯特·哈贝克和安娜莱娜·贝尔伯克执掌的经济、外交两大部门难辞其咎，石油天然气供暖禁令和肉类摄入量建议更将直接影响民众日常生活水平。在这种情况下，在2023年5月份的INSA政党支持率民调中，德国绿党支持率已经下降至14%，比去年同期22%的支持率锐减1/3，支持率不仅低于联盟党（27.5%）和社民党（20%），而且甚至低于被指为“极右”的德国选择党（16%），在各党中位居第四，执政的“红绿灯”联盟三党支持率合计已不足50%。
有鉴于此，随着绿党强推政策的经济、社会后果日益显现，未来欧洲及其主要国家如德国等政局与政策可能发生较大变化。
（作者系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个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