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截至2月11日,土耳其两次强震已经导致土耳其,和临近的叙利亚超2.8万人遇难。而距离地震过去七天,灾区生命搜救的窗口期越来越小。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创始人,参与过汶川地震救援的郝南说,“不管是哪个国家的救援队,所有人的期望都是能多救一条生命是一条生命,不放弃任何一个生还机会。但我们也要面对的是,还有更多的生命,他们能等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文 | 李晓芳 王琳茜
编辑 | 王一然
图片均由讲述者提供
“救援需求只被满足了一小部分”
地震后的第七天,土耳其时间2月12日(注:除特殊标注外,以下皆为土耳其时间),重灾区哈塔伊省沉寂了许多。街上到处是倒塌的房屋,人们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一位土耳其居民用翻译软件描述,“我们(的一部分)跟着他们(亲人)离开了。”一个悲伤的事实是,压埋在废墟下的可能还有很多人,可“生命搜救的窗口期越来越小”,深圳公益救援队队员彭新远说。
北京时间2月11日,志愿者组织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发布简报,提到“震后6日,搜救进入攻坚阶段,各搜救区域均只能抢救出2—4位生还者。”
但求助信息依旧络绎不绝地冒出来,大多是焦急地寻找亲人的人们,声称自己听到了废墟下传来呼喊求救声。彭新远所在的深圳公益救援队第一批6名队员,在2月10日抵达哈塔伊展开搜救工作。他在后方协助队员进行信息搜集、甄别和分级时,总能收到类似的寻亲求助信息,“有时候前方收到的信息很混杂,队员也来不及核实,后方就会帮忙做一些甄别。”
彭新远说,深圳公益救援队刚到达现场就碰到过四五起重复的求助案例。“某个区域可能已经有多个救援队来搜过了,但亲属还是会坚持认为人就在废墟里。还有一个男人就认为他听到了下面有敲击管道的声音等等。”大多数信息最后都被证为不实,或是救援队到达现场,用声波探测器一寸一寸搜索后,最终证实无生命迹象。彭新远能理解求助的人们,“现在生还希望越来越渺茫,很无奈的一件事。”
重灾区哈塔伊坍塌的居民楼
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能动员的力量几乎都动了起来。6日地震发生当晚,工程机械企业中联重科的土耳其子公司成立了救援队,第二天,工程师黄运兵从伊斯坦布尔抵达哈塔伊,看到“需要施救的地方非常多,现场的楼房都处于倒塌、破碎、开裂的状态。”
8日凌晨,他带着一台挖掘机参与救援。一栋倒塌的楼房困了一位母亲、两个小女孩和一个男孩。他判断,这应该是一家人。当地救援队通过呼喊确定了被困人员的大致方位,清理了表面的大块碎石。但现场没有发电机,无法操作机器进行破碎工作,黄运兵记得,救援队纯靠人力,用锤子、锥子、铲子之类的工具刨,花了三个多小时清理出一个可以供救援人员钻入的洞口。
黄运兵钻进洞口,看到其中一个小女孩,被床压着。他推测,“女孩应该是躲避地震的时候钻在床底下,只有头露在外面可以活动,整个身体被床垫和上面一块石板压着。”救援队拿来了千斤顶,将床垫和石板抬起,成功撑起一点高度后,将女孩拉了出来。有人欢呼鼓掌。
中联重科救援队在现场救援
最初的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里,救援成果是很能给人希望的。另一位工程师回忆,当地时间8日早上6点,他们救出一位妇女;10点30分,救出一个孩子;一个小时后又救出两名被困男子;下午又救了一位妇女。而这只是其中一台挖掘机的救援情况。
可救援人员们也同样深感无能为力。中联重科的救援队说:“现场发电机非常缺乏,因为现场处于断电断水的状况,手持的破碎工具需要发电机才能工作。现场还是需要更多的救援团队和专业的救援工具。”
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统计,在土耳其境内已有136支国际搜救队伍,截至11日数据,显示救援队共解救出144位幸存者,246位遇难者,作业面还有509位受灾者未能找到。其创始人郝南,同样也是中国灾害防御协会地震应急救援专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委员说:“土耳其本国也发动了所有救援力量,包括志愿者,根据统计已经有10万人在开展救援工作,但现场救援的需求仍然只被满足一小部分。”
有一支救援队曾经路过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城市,注意到这座城市有大概五分之一左右的房屋倒塌,郝南说,这已经可以算是重灾区。但郝南的团队查阅所有救援队的作业分布图,并没有看到有正规救援队抵达现场,“那么只能说救援队伍还在围绕着一些省会级大城市,和救援需求更迫切的城市在开展救援。”
郝南提到,“这次土耳其地震救援的难点,就是需求和资源的绝对不匹配。一下子倒了这么多房子,欧洲那边的统计是8000多栋房屋倒塌,每一个倒塌房屋都需要好几支救援队,也就意味着你需要上万支救援队,几十万甚至更多的救援人员。远远不够。”他一声苦笑,“这真的是件很悲伤的事情。”
幸存者
许多人还记得地震当晚的恐怖情景。
住在伊斯肯德伦的华人土土有点后怕,6日凌晨她起床上厕所,再也睡不着,就拉着丈夫聊天。她突然感觉床在晃动,“但之前有很多次这样,晃几分钟就好了,我们以为又是那样子。”可没过多久,土土看到天花板开始在掉泥巴、石头,她和丈夫才反应过来,裹了一张毯子,抱起3岁的女儿往楼下跑。她知道有些人在睡梦中被压埋在废墟下,“根本来不及跑。”
土耳其时间2月6日凌晨4点15分,土耳其东南部发生7.8级地震,震源深度20千米,是土耳其过去100年来第二大地震。震中与叙利亚接壤,对叙利亚北部的几大城市也造成了严重灾害。
土土居住的伊斯肯德伦市离震中约100公里,但城市靠近地中海,地震一度引发海水倒灌,有救援队沿公路赶往伊斯肯德伦救援,看到路面还有大量积水,一些沿海的店铺被淹没。土土一家只能待在车上。
当天下午13点24分,离第一次震中约90公里的地方,又发生了第二次7.8级强震。土土有34周的身孕,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丈夫决定带一家人回乡下老家暂避,那是一座偏僻小城,离震中较远,没有受到影响。
超市的物资已经被抢空了,只剩一些饮料。他们买了一些带在车上。许多道路出现塌陷情况,回老家的路上还遇上暴风雪,路上有冰,车子打滑,撞了好几次车。“还好,我们很幸运,都没有受伤。”土土说。
地震后土土家里的墙壁
那天凌晨,华人Yehudit Chen同样没睡着,她失眠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刷视频。“然后就震了”,她语气还有些惊恐。房子里的柜门被全部震开,冰箱上放置的一些玻璃瓶罐砸下来,满地都是碎片。她跳起来往外跑,脚底被扎破,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整个人已经被甩到对面邻居的门上。
她从三楼跑下来,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睡裤,看到楼房还在晃动,房子没有坍塌,但外墙开裂,被撕出一道道裂缝。一直跑到街上,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Yehudit Chen住在加济安泰普省,离震中只有大约40公里远。Yehudit Chen说,那几天加济安泰普一直在下雨和大雪,夜晚的温度只有零下,她冻得受不了,又想起自己的猫还在家里,她决定折返回家。小猫受了惊吓,她唤了好几声才看到它探头出来。她不敢多待,匆忙套了件棉袄,抓起包包,塞上一些财物,带着猫,又冲到大街上。
街上的咖啡馆、商店全打开了门,亮起灯,许多店面是平房,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商家们开始无偿提供热茶和暖气,接待惊慌失措的人们。
地震后的第一天晚上,Yehudit Chen住进了由废弃体育馆改建的避难所。她能想起的记忆就是冷,水泥地上只铺了一张薄毯,一躺下,她就觉得寒冷似乎从地底下直扑过来,反反复复地被冻醒。
震后第二天,她终于联系上自己的合伙人。合伙人在卡赫拉曼马拉省,那边情况更严重,水、电、暖气都停了,信号也中断了。取得联系后,他们也无法打电话,只能艰难地发短信沟通。合伙人告诉她,自己家里有20多位亲人在地震中丧生了。
中国公羊救援队联合土耳其陆军城搜队,成功救援一户家庭,其中包括三个孩子
博主coco的丈夫和婆婆都是土耳其人,婆婆的几个姐妹家都没了,也有联系不上的,她状态糟糕,每天都眼里含泪。“她已经离开土耳其在中国三年多了,本来计划这个月25号回土耳其的。”coco说。
她的丈夫经历过土耳其1999年地震,当时震级达到7.4级,在那次地震中,他失去了自己两个最亲密的发小。“我们本来约好那个夏天要去看摇滚演唱会,我去了(演唱会)他们没有。”
截至2月11日,两次强震之下,土叙两国已经有超过2.8万人遇难。
作为幸存者,Yehudit Chen如今转移到附近的一所大学,旁边有咖啡馆,都是平房,高楼较少,相对安全。她每天晚上就蜷缩在咖啡馆的长凳上休息。但睡不踏实,两次强震后,土耳其几天内总共发生了1000多次余震,Yehudit Chen说自己像是睡在摇篮里,还有救护的鸣笛声,似乎一刻也没有停过。
一块裹尸布
在专业救援队看来,从启动救援任务的便利性、后勤保障,救援配合度等,“应该说土耳其地震是我们跨国救灾难度最小的。”彭新远说。深圳公益救援队此前参与了2015年尼泊尔地震救援、印尼海啸救援等任务。例如在尼泊尔地震中,尼泊尔唯一的机场加德满都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救援队抵达后,连行李装卸都需要自行解决,因为货运工人都跑没了。
然而另一方面,土耳其此次地震震级大、震源浅,土耳其一位地震专家指出,两次强震叠加,破坏力惊人,约等于130颗原子弹爆炸。多支救援队指出,土耳其地震中受影响的十个城市中,房屋几乎是连片倒塌,没有一栋完好。
中国地震局工程力学研究所副所长王涛在8日抵达受灾严重的安塔基亚市,他主要考察了16栋住宅建筑,并在2月10日记录道,“这些建筑全部叠片式垮塌或倒塌,均为第一次强震倒塌。初步判断,造成垮塌的主要原因是承载力不足,钢筋较少、混凝土标号较低、板柱方向性较强、布置不均匀的话非常容易向一侧倒塌。”
这意味着每一层楼几乎像叠煎饼一样倒塌在一起,中间几乎没有缝隙,受困人员的生存几率渺茫。
重庆蓝天救援队正在使用探测仪搜救
土耳其人kerem在2月10日,随蓝天救援队前往重灾区马拉蒂亚。截至2月12日,他们总共搜索了302幢建筑物,救出了7位幸存者,抬出了78具遗体。Kerem在社交平台上写道,“以前我不知道死亡是如此尖锐和孤独。”
土耳其中文导游努尔说,她的丈夫10日驱车前往重灾区哈塔伊援助,丈夫到了之后告诉她,“整座城市有一股尸体味。”努尔孩子的学校为灾区筹集物资,其中有一条来自灾区的求助信息,求助人说,希望物资包裹里可以多放一件物品——裹尸布,他不希望离开的亲人只能装在垃圾袋和黑色的袋子里,试图按照土耳其习俗,为亲人求一块干净的布料,裹着下葬。努尔说,群里至少有10分钟,没有人再发信息。
彭新远说,深圳公益救援队的搜救预计持续到2月13日,“地震7天后再找到幸存者的可能性非常微弱。”之后搜寻到的每一个幸存者都需要依赖“奇迹”,“但是不可能为了渺茫的奇迹,耽误后续的工作,比如地震现场的消杀,要防止瘟疫蔓延。”
郝南指出,“不管是哪个国家的救援队,所有人的期望都是能多救一条生命是一条生命,不放弃任何一个生还机会。但我们也要面对的是,还有更多的生命,他们能等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救援队的信息群已经安静了许久,已经很久不再有生还者的信息传来。一些土耳其华人建立的微信群开始列物资清单,为震后的灾民提供帐篷、毛毯、保暖衣物、婴儿喝的奶粉、奶瓶,一位土耳其华人说:“活着的人还需要时间重建生活。”
中国公羊救援队带着搜救犬“lucky” 赶赴现场
(应讲述者要求,土土为化名)